走在助學路上的于成學:"豪飲孤獨"的大山義工

　　他邁著大步走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，黑皮鞋上早已落滿了土。不說話的時候，他緊鎖眉頭，眼睛幾乎要瞇成一條線。只有走進農民家，摸著孩子的頭，問長問短時，他的嘴角上才掛出會心的笑來。

　　整整一天，我們陪著他走山路。很多村莊就在黃土高原上的山窩里，聯(lián)系外界的只有一條羊腸小道。

　　“經常這樣一個人在山上走，不孤獨嗎？”

　　“我是在豪飲孤獨。”他爽朗地笑了。眼角的皺紋匯聚成一灣“小河”。

　　6年間，他靠著一雙腳，和“藍天助學”的志愿者一道，走遍了平涼的溝溝坎坎，走訪了上千戶貧困家庭，拍攝上萬幅照片，通過網站聯(lián)系資助了500多名貧困生，累計為貧困學生發(fā)放助學金超過60萬元，牽線搭橋在偏僻鄉(xiāng)鎮(zhèn)中小學建起“藍天”圖書室54個……

　　第一次見到他，是在今年4月。在飯桌上，他端著酒杯說：“別人進廟，都為燒香拜佛。我從不燒香拜佛，走在助學的路上，就是天天在燒香、在拜佛?！?/span>

　　這句虔誠的話讓我們記住了這個西北男人的名字——于成學，甘肅省平涼市崆峒區(qū)職業(yè)中學副校長。

　　“我已經無法停下腳步”

　　熟悉于成學的人都說，人一輩子做一件好事或許并不難，但6年堅持做一件事，太難了。

　　對這個43歲的男人來說，公益助學是一道令他進退維谷的難題。他坦言：“我現(xiàn)在也想停下來，很想休息?！钡慨斂匆娯毨Ш⒆涌释难凵窈图议L期待的目光，以及資助人不斷寄來的匯款單時，他又坐不住了。

　　“我這個人心軟得很，哪怕再苦再累，都得扛著?！彼嘈φf。今年暑假，他原本打算好好給自己放個假。他已經連續(xù)6年都沒有一個完整的寒暑假了。但突然有一位來自廈門的愛心人士要捐價值70多萬元的圖書，給當?shù)仄h的山區(qū)學校建圖書室，希望于成學提供前期的資料。

　　他的假期又泡湯了，“比上班還辛苦”，先忙著走鄉(xiāng)串校，摸底拍資料，接著幫忙運物資，建圖書室。

　　9月剛開學，又有廣東的義工社找到他，要求他提供8所鄉(xiāng)村幼兒園的資料，要為貧困山區(qū)的孩子送玩具。

　　憑借漫長的6年間一點一滴建立起來的信任，找于成學的捐助者越來越多?！拔乙呀洘o法停下腳步，時常欲罷不能?！彼f。

　　于成學所做的事，看上去簡單，卻繁瑣異常。6年來的絕大部分時間里，他都在往鄉(xiāng)下跑，將貧困學生的資料拍成照片，上傳到藍天助學網，然后由全國愛心人士認捐。每走訪一戶貧困家庭，他至少要跑兩趟。一趟采集信息，將貧困學生的真實家庭現(xiàn)狀拍成照片，上傳到網上；一趟回訪，看看資助的錢是不是到了學生的手上，向資助人反饋信息。

　　每一次到農村去走訪農村貧困家庭，和孩子們在一起，于成學都不忘拿出老師的腔調，教育娃娃們：“今天是我在助學，有一天，我走不動的時候，你們去助學，讓我們的愛心永遠薪火相傳?！?/span>

　　慷慨與困頓

　　在妻子薛亞銳的記憶里，“忙”是這個男人的口頭禪，每個月他回家的次數(shù)屈指可數(shù)。

　　有一次，于成學好不容易抽出時間陪女兒逛一次公園。玩兒過山車的時候，他嚴肅地對女兒說：“坐一次過山車花10塊錢呢，把錢省下來資助貧困學生多好啊。”14歲的女兒委屈地哭了，扭頭就往回跑，回家向媽媽哭訴：“我不要他給我買這買那，只要陪陪我……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。”

　　朋友們譴責他：“你把娃娃虧了呢。”他心里既愧疚，又無可奈何。

　　他對自己和家人很“摳”，對待農村的貧困孩子，他卻非常慷慨。遇到家庭特別困難的孩子，經常忍不住一百兩百地掏。

　　2010年6月，于成學到平涼市莊浪縣大莊鄉(xiāng)南灣村三社去捐贈圖書，遇到了孤兒胡燕燕。胡燕燕自幼失怙，與年邁的奶奶相依為命。家中一貧如洗，除了取暖的土炕外，唯一像樣的家具是一個舊木柜。但這個農村女孩自幼刻苦好學，當年考上大連大學，正在為學費發(fā)愁。

　　回去后，于成學忙著四處發(fā)帖，動員親戚朋友捐款。當?shù)匾粋€房地產公司的老板看到后，當即答應資助胡燕燕4年的學費兩萬元。這場愛心捐助最后總共募集了3.3萬元，消除了胡燕燕的后顧之憂。類似這樣的事情，不勝枚舉。

　　從做義工開始，他就開始一直貼錢。買相機、配電腦、車費、運費、電話費……不到3000元的工資經常所剩無幾。

　　同樣是老師的張力發(fā)自肺腑地管于成學叫“于叔”。這名年輕的老師被于成學感染，也當起了“義工”。兩人一起下鄉(xiāng)，吃飯、加油總是于成學掏錢。次數(shù)多了，張力實在不好意思，要掏錢，卻被于成學一胳膊擋住了?！澳銈兡贻p人剛買房結婚，還是我來吧?！逼鸪酰瑥埩σ詾檫@錢可以報銷，后來才知道于成學是在拿自己的工資倒貼。

　　于成學并不富裕，幾年前買的房子因為沒錢裝修，買不起家具，遲遲沒能搬進去，一度只好租房過日子。他很少回家，上班的地方離家40多公里，坐公交車要兩個多小時。他自嘲自己“吃的是素食、睡的是素覺”，經常中午在食堂吃5元一碗的面條，聞不到肉味。

　　他也曾“富”過。為了改善家庭經濟條件，于成學曾遠赴廣州在一家私立學校教了6年書，掙了20多萬元。因為割舍不下家庭，2004年他又返回平涼，從一名農村中學教師一步步干到崆峒區(qū)職業(yè)中學副校長。也是在那一年，“上了公益事業(yè)的船”，再也沒能停下腳步。如今，為了買房，他還欠下十幾萬元的債。

　　對于成學來說，生活的困頓不是最令他擔憂的。他最怕的是別人不理解。后來他的故事漸為人知后，諸如“不務正業(yè)”這樣的指責隨之而來，有人甚至質疑于成學是不是“偏執(zhí)狂”、“神經病”。他只好冷言以對：“如果心理有缺陷，助學早做不下去了?！?/span>

　　活得踏實的“光桿兒司令”

　　至少在2010年3月之前，于成學還是默默無聞的。即使在當?shù)?，也沒有多少人知道。當平涼日報記者找到他時，他一度拒絕接受采訪。

　　“我都40多歲了，出什么名？人在做，天在看，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?！彼f。

　　喜歡寫文章的他在文字里這樣表明自己的心跡：“我雖然沒有足夠的錢去直接資助這些貧困孩子，但我卻有著充沛的體力和休息時間，于是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做一線義工?！?/span>

　　“他從來不影響本職工作，都是利用周末和假期在助學。從來都是把身體放在第二位，這點常人難以做到?！贬轻紖^(qū)職業(yè)中學校長高四信說。

　　大多時候，于成學要一人獨自面對山路。偶爾，也會有人被他所打動，但參加一兩次活動后，就離開了，又剩下于成學這個“光桿兒司令”。

　　他這個一線義工，經常要走山路，隨時會遇到危險。2007年9月的一天，他租了一輛面包車下鄉(xiāng)送物資，一輛農用三輪車突然從山路上迎面沖過來。他的頭撞上玻璃，血濺了一身，跑到醫(yī)院，右耳朵縫了7針。至今，他頭上一小塊兒地方還不長頭發(fā)。

　　他曾和“藍天助學”簽下“生死狀”——“萬一哪天，我死在了助學的路上，與藍天助學毫無關系”。

　　坐在于成學位于崆峒區(qū)花所鄉(xiāng)辦公室兼簡易臥室的平房里，談起死亡，他平淡得就像在談論一段往事。對自己的身體狀況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。在他的抽屜里可以翻出一堆藥。骨刺平片、腰痛寧、活絡油、腸炎寧、六味地黃丸……

　　他患有嚴重的風濕病以及腰椎間盤突出。這幾年忙著助學，病情愈發(fā)嚴重，有時晚上“疼得連身都翻不過”。

　　在山路上，于成學滿足地對記者說：“是大山凈化了我的靈魂，是大山讓我感到生命的卑微，在這個浮躁的時代活得不浮躁，活得踏實。”